三流少年棋手如何转型为一流网文作家

澎湃新闻记者 莫琪“天数之下，如何挣扎，都是枉然。人力践踏之下，蝼蚁如何挣扎，也是枉然

澎湃新闻记者 莫琪

“天数之下，如何挣扎，都是枉然。人力践踏之下，蝼蚁如何挣扎，也是枉然。逆天，原来是一句假言。”

2006年职业象棋手王钟在第一本小说《佛本是道》里写下这样一句话，透出副识破天机的少年狂气。事实上，他是有资本狂的，这本处女作气盛一时开创了洪荒小说流，成为当之无愧的年度仙侠类小说扛鼎之作，甚至十年过后的今天许多渐入中年的读者提及玄幻经典时，脑海中的荡气回肠都是来自那部小说里的身影。

那年22岁的王钟的棋坛生涯正蒙冷清，这个在湖南常德路边下棋成长的少年郎倘若那时候有自己日后创造的人物一分神算就会看到，往后岁月中自己是如何地似有天助，“月票八冠王”、“网文五大至尊”、“网文十二主神”这些后人可望不可即的称号只是云烟过眼，从失意小棋手到网文大神再到坐享IP的综合运营人才，梦入神机的人生是一本升级小说。

三流少年棋手，一流网文作家

“我自幼家庭条件不错，但父母忙于生意很少管我，但他们又比较支持我，这让我会有专注于自己的兴趣的习惯，”生于9月13日处女座的梦入神机对澎湃新闻记者说，“直到今天我还是这样啊，专注、好强。”

梦入神机从15岁的全国少年赛出道，一路风风雨雨，打了无数场比赛，下了多无数盘棋，或许是天赋抑或身体的原因，机缘促使他落子从文，“我的经历跟漫画《棋魂》里有点像啊，后来因为喜欢看网络小说像《缥缈之旅》这样的，又受二月河、《西游记》、《封神演义》、《平妖传》等等作品影响，想自己创造一个世界体系，于是在下棋成绩不太好的时候闲来就上网写起小说来了，没想到反响特别好。那时完全没有想过成名的事，完全就是好玩。只是开始写了几十万字，读者居然越来越多，大家一起叫好，我就写得越来越起劲。其实两者都是布局，都是个动脑子的活儿，相对于下棋来说，我更喜欢写书，自己编织世界，束缚性比较小。”

那时候的起点文学网上，读者充值看文，2分钱看1000字，然后与作者分成。第一笔稿费王钟就拿了一万多，心想这也算门靠谱的营生，没靠下棋成点名堂，却以一部古棋谱“梦入神机”为名写文出了名，也算祖师爷赏饭吃了。

梦入神机后来在签约白金作家时说，下棋那么多年，自己从棋坛学会的一件事就是“一盘棋，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这样的执着帮他度过后来与人斗文日更新2万字、因版权纠纷而受领受四面楚歌等劫难。

现在的梦入神机过着随性逍遥的日子，写作在网上固定，生活中在北京、杭州、海南、上海等多地旅居，多年畅销作家的经济实力支撑他能在“喜欢的地方”买套房居住。关注他的读者会发现，梦入神机与许多网络作家的关系亲密，甚至称得上“基友”，像烽火戏诸侯、天蚕土豆等都曾是他的短期室友。

对于网络作家来说，生活经常是很机械的起床、吃饭、码字、吃饭、码字、睡觉，所以这些宅男还想出了花样写法，比方说梦入神机、天蚕土豆、柳下挥、烽火戏诸侯几个会约好时间同时码字，比速度、持久度。

“其实一天一万字不算什么，很多高速产量的写手每天两三万也算不了什么，只要激情上来了，写得很兴奋，其实也不是很累。”梦入神机说，“不写不行啊，我会看读者在书评区的意见，他们催着我要更新，作者写个一章3000字要好久，读者看就看几分钟，所以读者是不会满足的，因此特别需要作者有‘强迫症’。”

“无论是学什么东西，都要入迷进去，才能学出效果来。”这是梦入神机的《龙蛇演义》中一句话，也是他的写照。

梦入神机说早先他们一些作者为了抢月票（一种来自读者的收费投票，每个账号一月只能投一次），拼命写， 这样高强度的更新工作临头，很多体力、毅力、实力上欠缺的作者会打退堂鼓，但梦入神机仿佛是天生为庞大玄幻世界而生的一般，天天更新但从不打稿，总是揣摩着读者的口味想到哪儿写哪儿，对于读者的要求。“被催更其实很难受，作为一个作者，也很希望每天出产大量的作品给读者看，这样读者看得舒服，作者也能够有很好的收入。但事与愿违，作者的精力有限，对于读者的催更，实在是力不从心，就好像和女朋友谈恋爱，想给女朋友买买买，但囊中羞涩的感觉，哈哈。”

对澎湃新闻记者说着这番话的梦入神机是轻松自在的，此时的他已告别那个为产字拼命的年代了，问他对自己的产出有没有规划时他也会说“没有整体规划，写书这东西，计划往往比不上变化，随缘就好。”但这样的一份对于生活状态淡定、自我去向的从容，往往来自于暴风雨后的宁静。

古棋谱《梦入神机》

一次义气出走，引起网文界地震

“燕雀鸿鹄无尊卑，布衣王侯酒一杯。我本云中大鹏鸟，只看天低不肯飞。”梦入神机在第四本《阳神》中的这段话正是他当时的状态，前三本书开创了三个网文流派“洪荒流”、“国术流”、“诸子百家流”，一时间网文界锋芒尽收。

“我运气比较好，正好撞上了那个时机。”短短两三年间，棋手王钟就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超级网文大神。但与此同时，光芒下的阴暗面也显现出来，坊间风传出一句话“神机气势太盛了，要压一压”。这句话如今已不可考，但似乎那代表着一种态度，捕捉不到的流言加上与平台版权合作上的分歧引爆了华语网文界的一桩大事件。

那是2010年，梦入神机在起点更新《阳神》甚至一度为了抢月票连续半个月日更2万字，也因此获得了骇人的“月票8连冠”（连续8个月月票第一名），虽然那时候梦入神机的作品质量已出现了下滑。正当平台上洋溢着一片读者与写手们共庆盛举的欢腾时，7月3日下午16时左右，梦入神机在《阳神》一书的大结局章节里爆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自己将转投纵横中文网！

“今天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大家――我要去纵横了。就是无罪、方想、烽火戏诸侯、更俗、柳下挥他们去的那个纵横。我会在那边开通一个书友交流专区‘神机营’，作为和大家直接交流的地方。”对于“出走”的原因他的表述为“一方面是盛情邀请，另一方面，是需要先换个环境”。同时他还对《阳神》受到的一些诟病做出反应，“对于《阳神》这本书，因为要登顶，创作必须要快，再快，很快。这样的速度，导致后来出现了一些逻辑性的错误。到后来，也没有完美地展现出我要表达的东西。”

在这份辞书中梦入神机表达了对未来发展的信心，并随后表示听闻曾有游戏公司要进行《阳神》的改编，却被平台拒绝了，他对身为作者毫不知情、无决定权很不理解，且不认同。当读者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纷纷散开转向另一个平台订阅时，便露出了平台与作者间的裂口。

当时的网文世界起点、纵横文学、17K三足鼎立，相对而言起点因其雄厚的作者储备独战群雄，但这一事件让行业格局发生了些许震动，这是一次作者作为雇佣方或者合作方，对自己权利范围的划分，从产业角度来讲是作者功能的重新定义。这与以往“转会”的个人选择动机不同，梦入神机是在挑战与平台之间的合作关系。

整个事件的焦点在“网游改编版权”的所属，平台掌握了作者周边衍生品的巨额财富收益，双方利益起了剧烈冲突。这样的“转回”属于报复性跳槽，极有破坏性和持久性。梦入神机的出走的确也引起了一批大神级作者的效仿，一场作者与平台的纠纷演变成平台间的对峙。

数年后尘埃落定，梦入神机回忆起当年时称：“其实当时因为版权方面的原因，谈得不是很愉快，还有那时候网站管理手法有些让我不舒服，所以就去追求写作比较舒服的地方，到今天来看，最近也发生了很多作者在论坛上的抱怨，我觉得我当时的选择很正确。有时我们作者之间也相互聚会，私下里也有人对我说，现在看来你当年是对的。”

没有一个“神”会永垂不朽

“所有的辱骂，所有的失望，所有的落空，所有的嘲笑都不能够阻止继续前进的决心。“梦入神机在上一本小说《星河大帝》完结时这样写道。

进驻纵横文学网的梦入神机除了重振山河外，还做过一段时间游戏策划总监，负责自己的作品改编，“文章写乏了就去单位里跟大家聊聊天调解一下。后来有传闻说我去纵横当董事长了，其实董事长只是个玩笑话，我们纵横管理层是个团队，这个团队有业内资格最老的编辑，大家风风雨雨过了十几年，我和他们玩得很好。我的身份还是个作者，以写书为主，团队让我站台，我就会站出来，管理网站方面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们来做，我也没有什么时间参与管理的。”

从作者到经营者的视角切换，让梦入神机少了份偏执，多了宽容与远见。

关于写作，梦入神机认为现在自己视野的确开阔了很多，知道作者应该怎么自我经营，“前些日子，我的团队也和资本频繁接触，感受到资本对于网文圈的态度，还有各种IP运营，我觉得现代写手，不应该埋头写书，也应该适应社会，多多接触。”

“打造网络文学作家其实是个伪命题，作家不是打造出来的，而是天赋天生，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写文其实是个禅，要靠灵光。硬生生打造，绝难成功。我写书时从不考虑什么游戏化。”

关于盗版，梦入神机这样认为：“美国《魔兽》就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国内的IP现在还做得很不够，泡沫离我们还很远，要加快发展的话，版权意识就得加强，要控制版权使用，创造者的利益才会得到保护，这样产业才会良性地发展。我理想中的写作生态是能够充分保护知识产权，让盗版者、抄袭者都没有生存的空间。”

“当然我认为盗版也是种传播方式，像一些游戏早些有盗版，现在没盗版了人气少很多。”

关于IP：“IP好啊，IP让我们的网文环境越来越好，尤其看了金融之后，发现一切都是跟着资本来推动的，作者只能顺应资本的意愿，读者的意愿其实也是跟着资本来走的，比如电视剧的风潮，都可以影响读者。”

“IP的开发模式不能急功近利，现在许多项目都过度开发了，反而变成了快速消耗品。如果没有能长时间运营，资本方面进行保护式的开发，就不会出精品，这都是资本套现造成的。”

以上的几段话均来自梦入神机的口中，角色的转换带给他通达的世界观，他称虽然IP是好的模式，但要控制节奏，虽然好的作者不需要平台打造，但如果能有平台的打造好的作者会更好。

另外一方面梦入神机曾经两度创立帮助初级写手的基金，储备了一百万元，不定期评选出有潜力的作者给予一定的生活补贴，作为对其写作的帮助。但这样的社会关怀因无暇处理以及网站动荡几次便停了，起初梦入神机作为一个完美主义的处女座是不肯放弃的，于是有了第二次，但第二次也因相似的原因而搁浅。如今问起当年的踌躇满志，他表示：“对于这点，我也是力不从心，实在是抱歉，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做大。”

他已不会为“没做成好事”而纠结怨愤。游戏规则以及自我要求这双重标准的太极，32岁的梦入神机已拿捏得当。

“我真的是在太极啦，小时候是自学后来就拜师学形意拳，然后是太极、少林拳法”，梦入神机的师傅是高来全太极武当丹道内功的传人，山东秘宗拳三代，陈氏太极嫡传。“我现在每天基本8点左右起床，然后写文、打拳，午睡后起来再写文，空余时间炒炒股，曾经通宵达旦地码字现在也是不敢效仿了”，记者听闻曾经以更新速度、持久度震惊网文界的梦入神机过着相当老干部的生活，问是不是因为打拳的关系？他笑说：“只是因为懒吧。”

“那你还会像当年那样认为写作是离不开的事情么？”

“不同的年龄该干不同的事吧，我十几岁到二十岁在下棋，二十岁到三十岁在写文，我现在是三十多岁了……现在对金融的兴趣比较大，会考虑换别的事情做。”梦入神机最后这句话声音很轻，让记者不由联想起十年前22岁的王钟，在棋手转写网文的时间点上，也许他也曾这样轻声地与谁决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