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却是更精彩的江湖 青少年游戏成瘾众生相速写 □ 本报记者 马岳君 刘 青 □ 本报见习记者 梁成栋 晚上10点,山西省太原市坞城路的一家网咖内人声鼎沸。 “下周考英语是吧?”一局游戏结束后的间隙,一名玩家问旁边的“队友”
转过身却是更精彩的江湖
□ 本报记者 马岳君 刘 青
□ 本报见习记者 梁成栋
晚上10点,山西省太原市坞城路的一家网咖内人声鼎沸。
“下周考英语是吧?”一局游戏结束后的间隙,一名玩家问旁边的“队友”。
“队友”很不耐烦:“装什么装,你都挂了几科了,还在乎这一门?别废话,这两天冰雪节活动,看能不能赢个限定皮肤出来。”话音未落,下一局游戏又开始了。
王亮(化名)也曾是这样的“游侠”。在山西读本科的时候,他每天至少有10个小时与游戏一起度过。不过,他最终远离了游戏,不再是《魔兽世界》中艾泽拉斯大陆的血精灵法师,而是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实习律师。
在游戏的世界里,有人和王亮一样,告别游戏回归现实;有人却仍然沉迷,不能自拔。
“我不知道除了打游戏还能做什么”
在北京市朝阳区一座写字楼的23层,王亮西装革履,背对着接待室巨大的落地窗,回忆自己玩网游的经历,从小学开始玩儿,把市面上的主流游戏都玩了一遍,“一开始玩《梦幻西游》,后来玩得最多的是《魔兽世界》和《英雄联盟》”。
据王亮介绍,在网游玩家看来,网游不单单是一款游戏,也是一个社会,你可以在这里交友、谈恋爱、结婚、挣钱……各种婚姻系统和家园系统让很多玩家感到温暖。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在某场江湖盛事里找到情景重现,他们的脑子里都装着一个“为了部落”的梦。
王亮是在2014年大学毕业的时候退出游戏这个江湖的。
“快毕业的时候突然就慌了,我不知道除了打游戏还能做什么。”王亮说,“《英雄联盟》的段位再高,《魔兽世界》的装备再好,也不可能给我换来一份体面的工作。”
王亮也曾在大学期间做过直播平台的游戏主,干了3个月,赔了140元钱。
于是,王亮收起鼠标和键盘,报了一个考研培训班。为考研奋斗的时光是枯燥的,但是王亮却坚持了下来,“以前我会为了一件装备把同一个副本刷上千遍,也会为了升一个段位上百局排位,当然也能为了考研把教材看十几遍”。
从2014年9月到2015年12月,用了16个月时间,王亮顺利考上了研究生,之后就是过司考、写论文、毕业、工作。
“现在偶尔也会玩,但我知道什么才是正事。游戏外面的世界确实更精彩。”说话的同时,王亮看了看他右手手腕上的老茧。
“最长的一次在网吧呆了40个小时”
王亮大学期间的室友李涛(化名)也曾为游戏疯狂过。大二之后,他甚至很少上过课,挂科好几门,差点拿不到学位证。
在北京市望京地区“网鱼网咖”里,记者见到了李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网咖”的装修变得富丽堂皇,清一色的苹果显示器,柜台上不仅有廉价的泡面和零食,还摆上了咖啡机和甜点。男网管穿着衬衫和马甲,女服务员穿着制服连衣裙。四周贴着“绿色上网”“文明上网”“禁止吸烟”等字样。
“一天玩12个小时左右,下午1点起床开始玩,一直玩到晚上11点宿舍熄灯,我的笔记本还能再坚持几个小时。”李涛说,“电脑没电了就玩手机,玩到天亮就睡觉,睡到中午起来接着玩。”
学校后门的网吧,曾是王亮和李涛这批人在大学生涯中最主要的活动场所。
“最长的一次,应该是在网吧呆了40个小时。”李涛说,“输了想赢,赢了还想继续赢,饿了就点外卖,困了就趴电脑桌上睡会儿,起来继续打。”
李涛的话音刚落,网咖里一位玩家的手机响了。他随手按下了免提,手机里传来急促的声音:“您好,您的外卖到了,来门口取一下。”
如果说王亮“退出江湖”是因为生活的压力和对未来的憧憬,那么李涛走出来则是因为情感和责任。
“大学毕业之后我很快找到了工作,送快递。”李涛说,“跟我学的专业没有关系,买辆三轮车就能干。”“快递小哥”李涛的生活非常规律:白天送快递,晚上打游戏。直到李涛找到了现在的女朋友。
“总不能一直浑浑噩噩下去,我必须得学着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有了女朋友之后的李涛像是换了一个人,把打游戏的时间都给了学习和工作,与他曾经的“战友”王亮一样,考上了研究生,毕业之后在北京市望京地区一家外企做了法务。
坐在网咖里,李涛看着一个个专注于游戏界面的少年,像是看着曾经的自己,“这个世界上除了游戏,还有很多更重要、更有意义的事情”。
在游戏的江湖里,高人出行注重出尘装扮,女侠刷个副本也是人气十足,大小帮派都要跟NPC搞好关系。而各种新生代手游的出现,像一把锋利的宝剑,把江湖捅了一个通透。
“十二三岁正是小孩儿活蹦乱跳的时候,可我家孩子上四楼都得我扶着。”河北省保定市的汪旭(化名)这样形容自己的孩子,“身体还不如六七十岁的老人。”
汪旭的儿子今年12岁,刚上初一,痴迷于手机游戏。
“他以前学习还挺好的,也很听话,可在上四年级时,我给他买了一部手机,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汪旭说,“尤其是小升初的暑假,没有作业,整天就是玩游戏,不给手机就发脾气,还砸家里的东西。”
汪旭告诉记者,自从孩子沉迷于游戏后,就丧失了对其他事情的兴趣,身体也变得越来越虚弱,“是否耽误学习都是次要的了,我们现在主要是担心他的身体。”
相比于汪旭的担忧,陕西省渭南市的崔女士更多的是惶恐。
“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父子俩上次在一张桌上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崔女士告诉记者,“因为孩子上网太严重,他爸把他送到了西安一所戒网瘾的学校,结果回来之后变本加厉,还拿着水果刀指着他爸,逼他爸给他买新手机。”
“脚指甲曾长到没办法穿鞋”
2019年春节,张栋(化名)第一次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北京过年。在张栋从安徽老家被“抓”到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之前,“他的头发超过了一尺,脚指甲长到没办法穿鞋,夹着一双人字拖就被教官带上了开往北京的商务车”。
4年前,刚从大学毕业的张栋找到了工作,在家乡的一所医院给患者做心理咨询。但是他觉得在医院终日无所事事、大材小用,于是就瞒着家人辞职了。
“没想到辞职之后再找工作会那么难,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张栋说,“但我总得有个事情做吧,所以就玩起了游戏。”
据张栋介绍,大学时期他在《英雄联盟》是“最强王者”,处于这款游戏的非职业玩家中金字塔顶端水平,还参加过全国高校联赛,并且跟职业选手打过友谊赛。
“现实生活中一直不顺,只能在游戏里找成就感了,毕竟我在这儿还是‘王者’嘛。”坐在接待处转椅上的张栋一直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我当过代练,也做过陪玩,挣得不多,但是足够每天的饭钱和烟钱了。”
张栋认为,游戏里的世界远比现实世界要精彩:没有那么重的贫富概念,一个衣冠不整的工人可能是一个区的“最强王者”,一个公会的会长也可能是个没有存在感的扫地大叔。贩夫走卒,仆役小厮,都有一方天地。
中国青少年心理成长基地的心理咨询师纪文博说:“来这里戒网瘾的孩子,90%以上都有着辉煌的过去,包括几名清华、北大的学生以及一些留学归来的‘海归’。”
纪文博说,这些孩子一路走来都太过优秀了,一旦受挫,他们就开始逃避现实。恰好他们又有很高的游戏天赋,在游戏里找到了自己需要的成就感,因此才会沉迷。他总结了这类网瘾形成的规律:我过得不好——我想过得好——可是我没有办法,所以只能玩游戏。
“在游戏里娶了好几个媳妇”
从初中就开始玩网游的范琦(化名),不仅在现实生活中学习成绩出类拔萃,在游戏里也同样是佼佼者。“我是我们公会的副会长,有帮派、有手下、有徒弟。”范琦说,“还在游戏里娶了好几个媳妇。”
但是范琦所玩的这款角色扮演型网游,有着跟它的很多同类都相似的特点:有钱就能赢。
据知情人士介绍,游戏里很多玩家其实都是雇的,他们时而胜时而败,全都是为了刺激玩家对赢的渴望,然后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不停充钱,“延长刺激很重要,不能一下子全给了,也不能一直都不给”。
当范琦被许多“人民币玩家”秒杀过之后突然意识到:“要是我能赚很多钱,也当个人民币玩家多好。”于是,他又把重点放在了学习上。
如今,范琦在传媒行业工作,收入不菲,已经没有了再往游戏里充钱的兴致,“写一篇10万+的稿子,远比游戏里赢一次团战来得痛快,这才是我想要的成就感”。
在范琦看来,要想戒网瘾,就是要找到比游戏世界里更大的存在感和成就感。“转过身,我们会发现,还有另一个更精彩的江湖。”范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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